经济观察报 记者 蔡越坤 “前期已支付给债权人的本息、服务费、保证金等，均包含在本金范围内。”——这是山西省孝义市城市建设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孝义城投”）、孝义市人民医院、孝义市热力公司等融资及担保主体，在非标债务违约后向债权人租赁机构提出的统一化解债务的方案。

2023年4月13日，多位租赁机构人士向经济观察报反映，自从2018年上半年起，孝义城投、孝义市人民医院等陆续开始发生租赁债务违约。2022年4月份，他们收到孝义市金融事务服务中心发布给租赁机构的《关于化解孝能移动能源产业园项目融资租赁债务事宜的情况通报及协调意见》（以下简称《化债意见》），其中提及了上述方案内容。孝义市金融事务服务中心在统一协调处理租赁机构化债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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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判期限马上一年了，目前化债方案仍然没什么变化。前期已支付的本息、服务费、保证金全部冲抵本金，就是意味着本金‘打折’。目前公司不接受这样的方案。”一位华北租赁机构债权人李凡表示。

记者采访了解到，《化债意见》受到了多家租赁机构的反对。租赁机构如果同意该方案，就意味着前期已经收取的利息均要“回吐”冲抵未偿还的本金。

4月14日，孝义市人民医院相关人士向记者确认，牵涉融资租赁违约事项对于孝义人民医院影响非常大，有专门的律师团队在处置诉讼等问题。目前，政府相关部门正在努力帮助化解债务问题。

4月13日以来，记者多次拨打孝义市金融事务服务中心相关人士电话，并发送短信询问上述债务的处置情况，对方回复短信表示“正在开会”，后续未予答复。记者也拨打了孝义城投相关联系人的电话，对方也未予答复。

多家租赁机构人士透露，2017年上半年起，孝义城投、孝义市人民医院、孝义市热力公司等融资及担保主体大规模举债，资金投向孝义移动能源产业园项目投资合作。该项目的合作方为昔日中国光伏产业中的领军者北京汉能控股集团（以下简称“汉能控股集团”），之后，汉能控股集团牵头合作公司出现违约，该项目未上马就出现停滞。2018年上半年开始，债务问题逐渐暴露。

截至2023年4月14日，孝义市金融事务服务中心在协调与多家租赁机构债务时并不顺利，仍然处于僵局状态。

多家租赁机构发起诉讼

关于目前孝义人民医院等主体的总债务情况，李凡透露，2022年4月，孝义市金融事务服务中心组织协调各租赁机构债权人召开债权人会议，孝义方面称，存量的融资租赁债务本金超过10亿元。

根据公开信息查询，孝义城投、孝义市人民医院、孝义市热力公司融资及担保主体因为融资租赁债务违约问题，涉及数十起诉讼。根据不完全统计，因为债务违约导致发起诉讼的租赁机构包括：国药集团融资租赁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国药融租”）、长江联合金融租赁有限公司、上海祥达融资租赁有限公司、中民投健康产业融资租赁有限公司、平安国际融资租赁（天津）有限公司等。据了解，孝义城投、孝义市人民医院、孝义市热力公司均为当地经营公用事业企业。

其中，2022年11月9日，中国裁判文书网披露孝义城投等与国药融租的融资租赁合同纠纷二审民事判决书，审理法院为北京金融法院。案号为（2022）京74民终1321号。

判决书中详细披露了国药融租与孝义人民医院、孝义城投等具体合作模式。判决书内容指出，2017年6月20日，国药融租公司（出租人、甲方）与孝义医院（承租人、乙方）签订《售后回租合同》。

2017年7月3日，国药融租公司向孝义医院发出《起租通知书》，确认2017年6月30日为起租日，《起租通知书》中的实际租金支付表载明租金本金6600万元，利息1207.8万元，租期自2017年10月10日起至2022年6月30日止，租金期数20期，每期租金金额均为390.3万元，共计7807.8万元。

同日，国药融租公司（债权人）与孝义城投公司（保证人）签订《保证合同》，主要约定：就上述《售后回租合同》孝义医院承诺为承租人履行主合同约定的全部义务向债权人提供无条件的、不可撤销的连带责任保证。

判决书披露，合同履行过程中，孝义医院支付了租金支付表第1至14期全部租金。从第15、16期租金开始出现逾期。

李凡表示，在这些涉及的诉讼中，多数租赁机构相关融资租赁业务的实际融资主体为孝义人民医院，孝义城投为担保方。个别机构业务涉及的融资主体为孝义热力公司等。

上述孝义市人民医院相关人士向记者确认，彼时医院融资的钱全部转给城投公司，医院并未实际使用该资金。

根据记者了解，个别地方政府通过医院名义向融资租赁机构融资这一模式，似乎是政府相关部门、医院、地方城投平台、融资租赁公司默认的行业“潜规则”。

违约背后：投资项目“未上马就停滞”

孝义城投、孝义市人民医院等发生租赁债务违约背后，与“孝能移动能源产业园项目”投资停滞相关。

上述《化债意见》指出，孝义城投公司和人民医院、热力公司等八家融资及担保主体利用融资租赁所筹集到的资金，全部借款给城投公司，城投公司又将全部资金投资到“孝能移动能源产业园项目”。

根据吕梁发布2017年3月16日发布文章介绍，“3月15日，吕梁市有关人员，赴北京汉能控股集团考察座谈，出席了吕梁孝义移动能源产业园项目投资合作签约仪式，双方就推动项目落地、拓展合作领域进行了交流座谈。”

文章介绍，汉能控股集团是一家全球化的清洁能源跨国公司，全球薄膜太阳能发电领导者，入选“全球最具创新力企业50强”，在国内多个省份以及非洲、欧洲与中东、亚太等地区设有分支机构，业务横跨膜太阳能发电及水电、风电等领域。

文章还指出，此次签约的吕梁孝义移动能源产业园项目，采取“产业基金 +项目”的模式，由孝义市与汉能控股集团共同出资建设，项目总投资120亿元，产业园占地1000亩，主要包括40MW柔性砷化镓薄膜太阳能电池组件制造项目和1200MW铜铟镓硒薄膜太阳能电池组件制造项目，建成后预计年可实现产值880亿元、税收135亿元。

然而，2019年开始，汉能控股集团曝出大面积欠薪问题，其流动性问题逐渐显现。

关于“汉能系”最新进展，近日，北京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发布公告称，经债权人申请，本院裁定北京汉能薄膜发电投资有限公司等九家公司破产清算一案。而这九家公司均属于曾风光一时的汉能控股集团。

“汉能系”的真正掌舵者是李河君。李河君以1600亿元身价入选《2015胡润全球富豪榜》，登上中国首富之位。汉能系曾是中国光伏产业中的领军者。

汉能控股集团陷入流动性危机，也影响了“孝能移动能源产业园项目”的继续顺利进行。

上述《化债意见》指出，“孝能移动能源产业园项目”前期启动资金投入高达18亿元，其中：城投公司直接投入2亿元，城投公司通过中睿基金投入10亿元，汉能公司直接投入1亿元，汉能公司通过中客基金投入5亿元。因汉能公司牵头投资的中睿基金严重违约，项目未上马就停滞，日前到货设备已闲置多年，几乎报废，10亿元以上的设备初步估值不超1000万元。而且，目前公司股东汉能项目公司失联、无法召开股东会，致使公司的营业期限超期无法延续。

《化债意见》称，“鉴于上述复杂情况，孝能项目公司已陷入无法挽回的局面，下一步只能按照清算破产程序，可收回的资金极少，基本上是血本无归。热力公司本就是成本倒挂、长期亏损补贴单位，去年因煤价暴涨亏损更加严重，至今仍有3亿元以上亏损。人民医院因全部资金，账户被多家法院轮候查封，甚至包括职工工资、抗疫资金、医保账户、医疗物资采购款等资金全部被冻结，已处于彻底瘫痪状态。目前，已由孝义市儿童医院对人民医院紧急托管，维持基本的生存状态。如下一步不能解封化解，将不得不进行撤销清算。”

李凡也表示，孝义人民医院因为债务问题被多家租赁机构诉讼，也到导致医院账户被查封冻结，对于医院的职工工资正常发放等造成影响。

上述《化债意见》指出，目前，各融资租赁债权人在实际履行过程中已切实感受到各市场主体不能够支付到期债权本息的现实情况。诸多债权人已采取了层层查封的保全和执行措施。各债务市场主体已处于完全无法正常运营的僵局状态。若没有新的合理合法的化解措施，即将面临孝能公司彻底清算破产，连锁导致城投公司破产，人民医院彻底停止运营甚至最终清算撤销。对孝义市的公用事业和民生服务将造成重大影响，同时各债权人的利益也将受到极大的损害，这也是所有方面都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僵局：利息“冲抵”本金遭机构反对

上述《化债意见》中对孝义市城投公司和人民医院、热力公司等化解债务做出了统一方案。

具体方案主要有两个。第一，由政府协调、一次出清。由政府出面协调，各债务主体向本市民营企业融资，在短期（100天内）以一次性解决各融资租赁债务人本金的方式彻底了结所有融资租赁债务。前期已支付给债权人的本息、服务费、保证金等，均包含在本金范围内；

第二，市场化、法治化出清。若各债权人不接受上述协调方案，则完全按照市场化、法治化的原则，遵循法律途径，由各债务主体彻底通过破产清算、破产重整、撤销清算等方式，按照清算或重整结果，依法依规解决上述债务纠纷。

对于方案一，李凡等多位租赁机构人士表示，如果租赁机构同意该方案，即意味着前期已经收取的利息均要“回吐”冲抵未偿还的本金。对于部分国有租赁机构而言，会造成资产损失，因此，目前仍然处于与孝义方僵持的阶段；对于方案二，孝义人民医院等各个欠债主体，因为债务金额比较大，存在资不抵债的可能性，一旦资不抵债，可以进行破产清算。但是因为孝义人民医院属于当地公用事业单位，因此实际处置中破产清算难度较大。

《化债意见》指出，“有多家融资租赁债权人将融资租赁事宜界定为一种政府行为、政府负债。我市认为应属市场行为，该项目贷款、担保和资金使用的主体均为独立的市场主体，其与各融资租赁债权人之间建立的是平等民事主体之间的民事法律关系，是纯粹的市场行为。在起诉、判决，执行当中，其义务主体均是该类市场主体，而不是市政府。市政府财政预算资金不可能用于处理上述市场主体债务。”

“希望各债权人对此要有清醒的认识，政府只是协调的主体而非义务主体。”《化债意见》指出。

国务院一再强调禁止以各种形式增加地方政府负债或隐形负债。根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深化预算管理制度改革的意见》（国发〔2021〕5号）第二十一条，防范化解地方政府隐性债务风险。严禁地方政府通过金融机构违规融资或变相举债。清理规范地方融资平台公司，剥离其政府融资职能，对失去清偿能力的要依法实施破产重整或清算。健全市场化、法治化的债务违约处置机制，鼓励债务人、债权人协商处置存量债务，切实防范恶意逃废债，保护债权人合法权益，坚决防止风险累积形成系统性风险。加强督查审计问责，严格落实政府举债终身问责制和债务问题倒查机制。

李凡表示，谈判了近一年，截至目前，孝义方给出的化债方案仍然是维持上述《化债意见》中所提出方案一，租赁机构几乎没有更多谈判的空间。目前双方仍然处于谈判僵局中。

上述孝义市人民医院相关人士向记者表示，目前政府正在努力帮助化解债务问题。

对于上述债务后续处置进展，经济观察报也将持续关注。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李凡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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